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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:寿宴风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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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去虞大将军府的路上,厉出衡遇到了寻他多日的七皇子。七皇子明显憔悴很多,十八少年郎,胡渣丛生,明亮的眸子黯了不少,整个人萎靡不振,就像是路边冬日的树木,毫无生气。

    这样刻意的偶遇,厉出衡若是对他视而不见,就跟他一样的刻意了。

    厉出衡从车上下来。

    七皇子身上披了一件狐裘,这副模样在路边立着,已经让很多前往虞府的朝臣们纷纷侧目,当厉出衡停车走过去的时候,经过他们身边的马车都慢了下来。

    从厉出衡开始在京城扬名的时候,就有很多人在猜测,他究竟会被谁所招揽。在甘赋冲正式入朝为太子太傅时,厉出衡不可避免地被认为,会和恩师共同进退。

    然而,七皇子高敏微服入万山书院的事情,被他有意地传了出来,王美人又摆明了要把安乐公主嫁入给厉出衡,宫里都传开了。

    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厉出衡会尚安乐公主,与七皇子成为莫逆的时候,他突然进了工部,在齐王高斐所辖的工部。

    形势扑朔迷离。

    厉氏虽然已历五代没有出过权倾朝野的风云人物,但厉氏的门风一向受世家所推崇,且厉氏每一代都会涌现一个在某一领域十分出众的人,为人所津津乐道。厉氏移居河东,看似远离京城,但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大梁的舆论圈。

    厉出衡之才并非不能或缺,但厉氏在大梁卓然的地位却是无人能及,能得厉氏相助,就等于是获得大梁各大世家的支持。

    而太子一向被人诟病德行有失,正是需要有这样一个显赫而古老的世家支持。可太子也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,他并不需要厉家,是以才会对杜且动了心思,甚至是想用厉出衡来拉揽王美人。也不能说太子不对,王氏也是颇有名望的世家,而且厉出衡的母亲是太原王氏的正统。他这么做,是想卖厉母一个好,但厉出衡很显然不是一个唯母亲之命是从的孝顺孩子,他更在意的是夺妻之恨。

    “殿下怎么在这里?”厉出衡是明知故问,虞家不会邀请七皇子出席,他在这里肯定是在等他。

    七皇子眸光似霜,“太子已经知道是本王在背后捣鬼,父皇也有所耳闻,如今正在彻查此事。”

    厉出衡讶然,“这样有什么不好的?难道殿下想一直和太子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,如此一来,谁会对殿下示好,为你出谋划策?这个平衡一旦打破了,殿下才会更有机会,也会看到身边之人的立场。”

    太子一方独大,但仅仅是圣人的支持,朝臣们都持观望的态度。一来是众位皇子都各自为战,且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,唯独十三皇子雍王高辛在其外祖的支持下,野心勃勃。二来小杨皇后生下一子之后,对太子是各种的挑剔,这次的事件就是因为她故意放任所致。各位皇子更希望看到小杨皇后和太子的一战,坐收渔利的同时,也能窥见圣人真正的内心。

    是以,需要有一个人,在小杨皇后之前,撕碎虚伪的平和,让朝臣们看到希望,择主而伺。

    “可为何偏偏是我!”七皇子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,尤其是在皇后之前。

    厉出衡躬身一礼,“王美人是宫中唯一生养两位皇子的嫔妃,殿下和您的弟弟襄王一母同胞,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,殿下为何要甘居人后?”

    七皇子骤然抬眸,眸中的神采亮如繁星,但很快在他一声叹息之后,渐渐黯淡下去,“可是高允他那个人,为人方正,比四皇兄还难以取悦。”

    厉出衡拍拍他的肩膀,“你们是兄弟,不用厉某告诉你该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“可你该告诉我,如何应对太子和圣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要什么应对?死咬着不承认便是了,他们还能查出罪证来吗?”

    七皇子追问:“那些人是确有其人吗?”

    厉出衡默默扶额,“厉某三年前才来到京城,且一直随先生居于书院,有时连束脩都交不起,如何养得起这些从东宫出来的良妾?”

    “是假的?”七皇子惊得说不出话来,“你竟然糊弄本王!”

    “东宫若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,又如何怕被指证,身正不怕影子斜,闹出这些事情之后,又何愁被宋氏驱逐的良妾不找上门来。这个时候,若是殿下您仍是不肯露面,她们又会去找谁?难道要把这么好的机会交到雍王的手上吗?”

    厉出衡言尽于此,没有等七皇子再度开口,他已转身而去。

    七皇子近几日来的迷茫一扫而空,离开时步伐轻快了不少,跃跃欲试。

    而厉出衡与七皇子的这次“偶遇”,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已经传进宫里,太子和圣人都收到消息,对于厉出衡与七皇子的联手,太子愤怒难当,而圣人却是忧心忡忡。

    “谢卿,你说厉出衡看中老七什么?”圣人问的是谢更始,左相被罢免,只有这个右相说得上话。

    谢更始委实不愿意和圣人推心置腹,人一旦知道的秘密太多,就容易保不住性命,他还想多活几年,“臣倒是觉得,他只是想把杜家女君娶进门,而不得不暂时和七皇子联手罢了。”

    既不评论七皇子的为人,也不把厉出衡的目的说破,谢更始的太极向来练得极好。

    圣人阖了眼睛,“你也该去虞家赴宴了。”

    谢更始是求之不得。

    可圣人又问了:“听说老四回京了。”

    谢更始说:“听谢桐说,是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叫他滚进宫来!”

    “臣不敢!”

    大将军府的寿宴几乎是囊括在京的所有武将,也包括最受虞恒赏识的杜如笙。经过数天的“休养”,杜如笙终于大病初愈,不少的同袍过来和他寒暄,连以往不屑和他交往的一些兵部同僚,也都主动与他攀谈,言谈之间数度提及厉出衡,大有通过他结交厉出衡的意思。可杜如笙对此十分不悦,厉出衡的品级还没他高,却人人想要结交,厉氏这种过了气的世族,有什么能比过他的赫赫战功,还敢在杜府对他出言不逊。况且,他的部将因为当街殴打他,被免了职,杜如笙愈发觉得厉出衡此人心胸狭窄,难成大气,甚至会拖累于他。

    一整晚,杜如笙都板着脸,谁来都是鼻孔朝天。

    杜战见了,摇摇头默默走开,遇到刚来的厉出衡,兴高采烈地带着他和兵部的同僚们把酒言欢。

    杜且把寿礼呈给徐氏,徐氏从震惊到狂喜,不过是须臾的表情变化。徐氏是她及笄礼的正宾,她送此大礼也不会有讨好之嫌,反倒显得她知恩图报。而她之前与厉出衡那场人尽皆知的迎娶,更是让杜且的出现如众星拱月一般。

    徐氏拉着她,怎么看怎么喜欢,简直把她当成亲孙女,嘘寒问暖。

    “祖母您也太偏心了,就因为一匹马,对亲孙女我视而不见,好歹昊哥儿也喊您一声曾祖母。”虞氏和杜且使了个眼色,杜且接过她怀中酣睡的昊哥儿。

    虞氏自幼跟着徐氏长大,感情比其他的兄弟姐妹更为深厚,她高声这么一喊,就等于是把杜且提到了重要宾客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杜且忙道:“嫂嫂就爱说笑,您的祖母自然也是阿且的祖母。”

    “听听,这小嘴甜的,跟抹了蜜似的。”虞氏睨她,“这还好是嫁了人,要是留在杜家,还不得被踏破门槛。”

    徐氏抬手就给了她一锤,“说什么胡话呢,阿且自小就许了人的,人家厉家郎君都上门提亲了,是我这个老太婆老眼昏花,还把人一顿打。后来知道打错了,老太婆我是好几天没睡好,可又不能上门赔罪。现下好了,阿且终于嫁过去了,我这老太婆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。”

    “祖母您是没看到那天厉家郎君来迎娶,说什么择日不如撞日,看得我恨不得再嫁一回,阿且当真是好福气。”

    虞氏这是在帮杜且,杜且看得出来,感激地报以一笑。

    虞氏趁着抱昊哥儿去休息的机会,把杜且从徐氏身边带走,小声叮嘱她:“这里有很多想和厉家结亲的人,从三年前厉家郎君到京城,就有不少人闻风而动。如今被你抢去了,都憋着一口气呢,你自己当心着点。”

    杜且不以为然,“有人想要,就让她们去抢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担心吗?”

    “我有什么好担心的?”杜且迷茫地眨眨眼,转而加大嘴角的弧度,“也要她们抢得走才行!”

    虞氏曾经对厉出衡有过质疑,若不是虞恒对杜如笙看重有加,杜战这样的出身是决不可能娶到虞氏,而厉家又是那样一个难以高攀的存在,被杜如笙一再的拒绝,还能一如始终地坚持信守承诺,委实是难能可贵。可这样的用情至深,显得格外突兀。虞氏进门五年,从来没有见到厉出衡出现过,她可以肯定杜且也是在及笄礼时第一次看到他。

    但是,厉出衡待杜且之心,连虞氏都动容。放眼京中这些王公贵族家的子弟,有几个能如厉出衡这般心志坚决,相信他也会待杜且初心不改。

    “嫁了好夫君,果然是不一样。”虞氏揶揄。

    杜且轻噘小嘴,“如嫂嫂所说,厉郎被这么多人惦记,可他却没有迷失心智,这就是我的福气,犯不着因为这些人的一厢情愿而感到困惑伤心。”

    “你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了。”虞氏笑道:“走吧,宫里新赐了点心,趁着还没被抢光。”

    在平氏当家的时候,虽然有带她和杜乐出来交际,但她都把杜且扔到一边,或者干脆把她扔在马车上,自己带着杜乐露面。她只是姨娘的身份,正经的人家看不上她,也不会给她发帖子,能到的场合都是一些不入流的,何曾能出席大将军府这样的场合。平氏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,在府里开凿荷花池,邀请各府的女眷,但给她面子前往出席的,也都是杜如笙部下的家眷,难成规模。后来虞氏进门后,情况有所改变,大都是冲着虞氏而来,但平姨娘都会想尽办法不让杜且出现。

    所以,徐氏的寿宴可以说是杜且第一次出现在京城的社交场合,而且还是在妇人的身份。

    跟着虞氏,杜且没有什么顾忌,这是她的娘家,她能去的地方,杜且自然也能去的,带她去做的事情,也都是再普通不过,不用费心防备。前世她虽贵为清远侯夫人,但每每参加各种宴会沙龙的时候,都是如履薄冰,生怕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,惹得纪澜不快,丢了侯府的颜面,被那些姨娘们盖过风头,再加上之后汝阳公主进门,与她平起平坐,她更是在公主的光芒之下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,世人只知清远侯府有汝阳公主,而不知有杜氏。

    虞氏也不爱应酬,带了杜且往她未出阁前的居所走去,一路上遇到不少人,面上都是淡淡的,但在看到杜且时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,但虞氏没有引荐,即便是有猜测,也没人大胆上前询问,倒是也乐得清闲。

    “有些人就是要吊着他们的胃口,这样才能显出你的神秘。”虞氏慢慢地走着,大将军府的景致很一般,没有刻意雕琢,随处可见的树木和花卉,并无珍稀之处。

    杜且淡笑,“嫂嫂不觉得我自及笄后,已经能算得上是京城的风云人物?”

    虞氏叹道:“似乎还真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前世没有存在感的侯府夫人,现下却是颇受关注的世家妇,虽然没有响亮的头衔,但这样的日子杜且很是欣慰。

    “只是不知道厉郎对我的情义能维持多久……”杜且突然的感叹并非没有原因,她与纪澜新婚时也是恩爱非常,每日腻在一起都嫌不够,可好景不长,风流成性的纪澜还不到一个月就又故态萌发,一个又一个的妾室进门。

    “妹妹何出此言?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,只是偶感而发。”

    “妹妹这是太在意厉郎的缘故,因为心悦于他,而惶惶难安。”

    所谓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,虞氏一语重地,杜且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。厉出衡是她现下最好的选择,只因她不愿再经历那些不堪与屈辱,也因为厉出衡一再的坚持,而成亲也是水到渠成,她没有刻意为之,也没有故意拒绝,正好就是他了,而杜且刚好知道他之后的权倾朝野,风光无限。这样的结果总不会比前世更糟糕,抱着这样的心态,杜且把厉出衡当成这一世的避风港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杜且的心经不起他一再的撩拨,却不愿意承认,她又一次的心动。

    “夫人夫人,大长公主到,老太君请您到前院。”晓风一路追过来,上气不接下气,“老太君说,您要不过去,就打断你的腿。”

    虞氏不悦地蹙眉,“来就来呗,她是虞家的媳妇,婆婆生辰,她到贺是自然的,还要摆出大长公主的架式,让祖母大礼参拜。”

    晓风所说的晋阳大长公主是圣人一母同胞的姐姐,嫁的是虞恒的长子虞兴,虞兴在婚后的第五年战死沙死,晋阳大长公主带着孩子一直在大长公主府居住,逢年过节都是虞家这边过去请安问候,虞氏小时候对此十分不满,曾经和晋阳大长公主起过冲突,被徐氏罚在祠堂跪了一夜。后来虞氏再见到大长公主则是能躲能躲,不能躲就装死。

    徐氏每一年的寿辰,晋阳大长公主也都是按例送了礼,也不会专程走一趟,今年还真是奇怪,主动上门。

    徐氏说她不能不去,虞墨只好带着杜且过去,横竖今日宾客众多,晋阳大长公主不一定想得起她。

    晋阳大长公主这些年养尊处优,仍是二八少女一般,肤质细腻,白皙如雪,高髻嵯峨,高贵依然,她的五官承袭自皇家的高鼻深目,过于凌厉,端坐高位,不怒而威。

    虞氏跪在最后面,力图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。

    可就算是这样,晋阳大长公主还是没有放过她,但晋阳的目标却不是她,“阿墨你身边那人以前似乎没有见过。”

    是杜且。

    晋阳大长公主今日不是一个人,她还带了汝阳和安乐两位公主,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,都是同样的趾高气昂,令在场的气氛一时间如屋外的天气,寒冷入骨。

    虞氏回道:“大长公主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,为何偏偏挑中阿且?难道是她嫁了安乐公主想嫁的人,大长公主您这个当姑母的,想替她出头?还是说,清远侯曾经对阿且朝思暮想,汝阳公主自愧不如,想让大长公主替她出口气?”

    虞氏一开口就把晋阳大长公主给顶撞了,徐氏的脸色相当不好,连杜且都为她担心起来。

    “连你也知道你这个小姑水性杨花?”晋阳大长公不怒反笑,道:“有这点自知之明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虞氏反唇相讥,“这么说来,大长公主就是为了替两位公主出气的?”

    底下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,让端坐高位的三位皇室公主的脸上无光,被人当场指着鼻子骂,还不是拐着弯骂,还是直接了当地骂出来。

    这种事情,也只有虞氏敢。

    虞氏年少时做过不少的丰功伟绩,她骂过伯母,拒绝过太子,这都是普通人很难想像的事情,可她做了,还做得理直气壮,毫不气短。

    嫁了人之后,虽然接触少了,可一旦狭路相逢,虞氏依然是得理不饶人。虞氏护短,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,先护着自己的人,对与错都是其次。

    “老太君,阿墨都嫁了这么些年,脾气还是这么冲,没有礼数也就算了,连尊卑都不懂。先前我就说了,不该把她嫁到那种靠军功起家的地方,人也会学粗鄙了。看看,我没说错吧?这种闺阁的私密也值得拿到大庭广众来说,也不怕叫人看笑话。”晋阳大长公主到底多吃了几年的饭,虽然眸中有不悦之色,还是沉得住气。

    汝阳公主却因为之前杜战打了太子一事,对虞氏早就心存怨恨,只是寻不到机会发作,现下又被她抢白,心情更是不佳到了极点,可公主的架子还是要端着的,眸光却如刀子一般,恨不得将虞氏凌迟。

    虞氏昂起头,“既然大长公主嫌阿墨粗鄙无礼,请允许阿墨先行告退,以免污了诸位尊贵长公主的眼。”

    “你走可以,但是她要留下。”晋阳大长公主直指杜且,她就是来找她麻烦的,又岂会让虞氏有带走她的机会。

    虞氏和杜且对视一眼,很快道:“那我不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阿墨。”徐氏看她如此张牙舞爪,不得不出言警告,“就你话多,大长公主带了今秋的乌龙茶,你去喝几杯下下火。”

    虞氏堆起一脸乖巧的笑意,“我就是看到她才有气的,平日不来也就算了,祖母生辰这种大事她非要来充大,让祖母这个寿星屈尊人后,好好的生辰还要迁就她,看着就来气。”

    若是虞氏不说出来还好,如此毫不掩饰地说出来,只会让人觉得她说得甚是有理,替徐氏鸣不平,而不会同情晋阳大长公主,就算她在今日过府也是理所当然。可偏偏晋阳大长公主一来就坐在上首位,把婆婆给赶了下去。

    晋阳大长公主闹了个没脸,忿忿地瞪着虞氏。

    一直没有说话的安乐公主见形势倒向虞氏,笑着说道:“今日是老太君生辰,本想和皇姐出来凑个热闹,没想到倒是添乱了,是本宫的不是。这样吧,在座的都是各府的夫人、女君,我们以冬日和长寿为题,赋诗一首,以贺老太君生辰,诸位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“安乐说得极是,作不出来的罚酒一杯。”汝阳公主当即附和,“若是作得好的,本宫另有重赏。”

    虞氏笑道:“大将军府都是武人出身,只会舞刀弄枪,不会作诗,二位公主想卖弄风雅,只怕来错地方了!”

    “你不会,可是杜氏嫁的可是我大梁最富才名的厉家郎君,不如这样,就由杜氏起个头吧!”安乐公主直接当虞氏不存在,矛头直指杜且。